米娜的最后一面，是我坚持要看的，已经盖上的棺盖，又被拉开，躺在里边的人，映进了我的眼睑。
她依旧是瘦的不成人样，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，干燥枯萎的头发，用彩绳，从发尾开始，编成一条麻花辫，绕过脖颈，放在胸前。
两手合十，抱着一捧海贝花，丝质的衣衫，简普的款式，如同在部落里一般，都是姑娘家的穿衣风格。
干干净净，再没有了那些血迹，双眼已经合上，安详的如同是睡着了一般。
我看了她很久，直到这张脱了像的脸，跟记忆里的少女重合。
她是个爱笑的女孩子，却在最后的岁月里，吃尽了苦头。
我将手附在她的手背上，替她把海贝花理了理，感慨着，死亡，也许是另外一种解脱吧！
人活着时的一切痛苦，生命停止的那一刻，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。
活在计较里的，永远都是活着的人。
每时每刻，想到珍惜的人受到的磨难，就想要去将伤害她的人们，碎尸万段，想到珍惜的人这一生都过得不快乐，就总是想着，要是生命能重来就好了。
如果生命可以重来，如果我珍惜的人，可以有第二次重回人间的机会，我真想，她过得每一天，都能如愿顺遂，安静美好。
这样，这前世的磨难，前世的委屈，在来世，也就能平息了。
只是，人呢，等候来世的时间太长了，千万年的时光，再次重逢，只怕是我们都散在了时光里，相见不相识，恩爱仇恨，全都烟消云散，就是记忆，也一并丢弃了。
也许，这样的结局，也是最好的。
棺木盖上，我换了平民的衣衫，跟着它，一道去了郊外的墓地。
郊外比我入宫之前时的样子，更加衰败了。
那些躺在地上，已经生虫发臭的躯体，隔不远就有一具，活着的人，还在垂死挣扎，上前想去帮助，却推开你，让你不要挡着他吸取天地灵气，成仙成佛。
这真是个可笑的世界。
我差点都忘了，这里的人全都疯了。
雨莘拉着我，没让我再去接近那些人，米娜的棺木，在落土之前，他派了人，先去把周围的混乱，清点一番。
整个丧葬结束时，天边的红云已经升腾起来，太阳迈进那片红云里，也如同是浸染了红色一般，异常的妖娆。
想要回都城，就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。
马车不停的赶路，我靠在雨莘怀里，睁着一双眼睛发呆。
“怎么了？”
雨莘看了我许久，还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，见我盯着他的掌心，眨了眨眼睛，这才问着。
“没什么，想到了一些事情。”
我往他怀里钻了钻，像个孩子寻求安慰一般，他轻拍着我的背，安抚着我。
“什么事情，要不要跟为夫说道说道？为夫跟你开解！”
“我在想，要是真的有来世的话，会在多久的以后，又会是怎样的模样？”
千年，万年，日月交替，斗转星移，山河远阔，沧海桑田。
这人间会变成何种模样？这活着的人，又会经历着怎样的心酸？
“算了，我只怕是瞧见了，也不会记得这一世的一切了。”
不等他回答，我就自己给了自己答案。
要是我的灵魂，死后入了生死门，在那里千万年的凝聚等候，终于有了第二次机会，回到这个世界，那我希望，那时候的自己，可以不必记得这一世的种种。
我生怕自己记着这一切，周围却全都是陌生的人群，陌生的环境，我在意的人，我心心念念的风景，全都被另一种风貌取代。
如果是那样的话，我只怕刚一出生，就开始想死去了吧？
但如果我忘却了这一切，不记得这一切，或许活着，活下去，就会有另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吧？
我可以从头再来，认识我的父母，结交我的朋友，熟悉新的风景，在新的世界里茁壮成长。
这样，才是最好的结局吧？
“我可以替你记住。”
雨莘轻声的说着，像是认真的态度，又像是为了安慰我。
“你自然记得住，因为你可以活下去，活很久很久啊！”
我坐直了身子，很认真的看着他，差点忘了，你是妖，我是人，我只有须臾几十年的寿命，而你，却可以长到时间的尽头。
“你不要太喜欢我了，还是像一个妖，不懂七情六欲的好！”
这句话，我是真心的，妖不是不懂七情六欲，他们只是需要很长的时间，才会明白。
“你以后，就算是懂了，也要是因为一个跟你一样的妖，这样，漫长的岁月里，你才会不孤单！”
人跟妖之间，真的生了情爱，那该多悲哀啊！
不对等的生命长度，不对等的心理路径，人这短短的一生，最值得骄傲的，就是对情欲的肆意妄为，而妖的愚钝，往往经不起这样的折腾。
雨莘对我很好，我知道，我已经开始依恋他，一句话，一个眼神，一个动作，我都能把它理解成复杂的情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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