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合适的人选”，是一个基于能力的合理判断。
但观察莱斯利*兰伯特的态度，方然便知道，这判断未必合当事者的心意。
剧变到来时，并未动手篡权、参与竞争，而是一头扎进混乱的联邦社会，显而易见，兰伯特先生不是什么野心家，而是有心归隐的避世之人。
把这样的家伙，从定居点一下子送到研究机构，分派繁重的研究任务，效果，恐怕不会令人满意，但究其原因，方然并不认为眼前这位不修边幅的科学家，真的毫无人生追求，而只打算混吃等死。
身为同道中人，他认为，兰伯特先生的行为，是出自一种对人类社会的悲观预测。
“恕我直言，阿达民先生，您指示AI分派下来的任务，十分繁重。
我只想在尽力工作之余，有一点私密时间，当然，如果您坚持要占用这一休息时段，也悉听尊便，我不会提出抗议。”
“是因为机器保安手里的高斯步枪？
放心，兰伯特先生，那不是为你们这些科学家准备的。
您的时间宝贵，但，我的时间也一样不容挥霍，如果您今天没空，或者没心情，我可以改天再来拜访，没关系。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
听得出话里的诚恳，再想一想面前的阿达民，毕竟切实掌控着NEP、与事关自己的一切，莱斯利*兰伯特点了点头。
说话间，下班时间已到，偌大试验区域里的白大褂们陆续离开，三两个好事者从旁经过时，还一边探头张望，但没有阿达民的允许，谁也不敢贸然打扰，莱斯利*兰伯特好整以暇的掏出“手机”点餐，然后就两手插兜，站在原地等候阿达民的吩咐。
新时代的“手机”，从外观到性能，都与旧时代的手机大致仿佛，却已不再有一张覆盖联邦的蜂窝网络支持，而基本沦为本地通讯工具。
“兰伯特先生，利用这一段时间，指引我在实验区域走一走、看一看，不知是否方便。”
NEP大区的一切，都是自己的，甚至包括眼前科学家的性命，但，方然没有盛气凌人的嗜好，尤其在主动找莱斯利攀谈的时候，更不想给人一种这样的印象。
阿达民的态度，多少出乎莱斯利*兰伯特的意料，左右无事，本来也打算晚餐后散步休息一会儿，便与阿达民一起动身，参观从“超级计算机机柜阵列”到“认知框架研究部门”的很多场所，对每一处场景稍加讲解。
不管对阿达民持何种态度，一旦谈论起本职，莱斯利*兰伯特还是会有一点沉浸其中。
NEP_791的研究任务，表面上，与IT领域的其他研究机构相似。
出于知情者越少越好的考虑，方然的计划，是将庞大的科研项目进行分解，大量支持、铺垫与衔接性的工作可以吩咐给一般研究者去做，最核心的项目才指派给莱斯利*兰伯特所在的专家组，以尽量做到保密。
以NEP大区现在的情形，保密，几乎不是一个问题。
研究机构的工作人员知道再多，没有通信手段，也无可能将其泄露给其他人。
所以保密的因素，并非方然做出这一决策的首要原因，而是顾虑研究者的情绪，立场，而尽量减少知晓“真相”者的数量。
外表平平无奇的NEP_791，地下建筑规模庞大，在这里进行的一系列研究，其最终成果，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，足以令NEP赢得残酷竞争，极大改变人类世界之面貌，甚至彻底改变人类文明之走向的东西。
尽管如此，与兰伯特先生穿过一各个房间，试验现场，目之所及，方然也意料之中的没见到任何庞大、复杂或精密到不可思议的实验系统。
超级计算机，规则排列的模块遍布机房，一张张办公桌上的电脑，资料，智能终端，这些东西在研究机构、尤其IT领域的研究机构里，很寻常，其正在进行的研究内容，则与表象完全不同，而分外令人战栗。
研究机构791的核心任务，一句话，是研发“具有创造性思维”的计算机、AI。
说的再直白点，正如此前游历NEP大区各地，在钢筋水泥丛林中穿行，思绪万千的方然所想到的那样，科学技术的发展，又将引发一场新的变革。
在这场变革中，人类，既“肌肉”与“小脑”之后，又将有一种模块被取代：
大脑，或者说，人类独特的思维、探索之力。
尝试用计算机+算法取代人类，接替其从事科学技术领域的研究，这是方然的脑洞。
一开始，还被这种设想吓到，直觉在发出警醒，具备“创造性、探索性思维”的计算机系统，或者其他任何系统，必定会对人类构成前所未有的重大威胁。
甚至于，用“威胁”来加以形容，都不足以尽述；
一旦人类创造出能独立思维、决策的系统，这系统，就会取代、超越一切人类。
不论人类是否承认，这样的系统会有一直为人所独有的“自我意识”，系统本身的能力，都不会被这种咬文嚼字所束缚。
这样的怪物，其能力，还会随系统的更新、迭代与扩张而提升，人类便只有死路一条。
研发具有“创造性思维”的系统，说白了、就是模拟人类的大脑活动，这样做极其危险，方然很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，但，他却并未完全禁绝这方面的研究，反而放手让科学家们去探究“人类大脑的认知过程”。
追寻永生，是否可以利用这一研究，目前还并不确定，方然则另有考虑。
科学技术的研究，在今天，一切只能借助于活生生的人。
假如能研发出“创造性思维”的计算机系统，原则上讲，这种系统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试后，或许便能具备将一切研究者取而代之的能力。
先是“替代肌肉”，再是“替代小脑”，直至“替代大脑”的这最后一步：
一旦人创造出的系统，能取代人的智慧，放眼世界，在管理员横行的这时代，将会发生一些什么，并不难猜得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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